五伦即父子、君臣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五种人伦关系,适应古代中国宗法等级社会而产生,是儒家伦理体系中最基本的伦理关系。所谓“人无伦外之人”,五伦是传统社会人们立身处世和行为模式的根本准则,影响了后世封建纲常名教观念的形成,在儒家文化的发展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。传统社会对五伦非常重视,荀子云:“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,始则终,终则始,与天地同理,与万世同久,夫是之谓大本。”[1] 8f5R(: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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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五伦”说形成于先秦,所谓契敷五教,开中国人伦先河。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记载:“人之有道也,饱食、暖衣、逸居而无教,则近于禽兽。圣人有忧之,使契为司徒,教以人伦:父子有亲,君臣有义,夫妇有别,长幼有序,朋友有信。”孟子这里所提到的五种人伦关系,“其间包含着人际间的温情、理解和信任,而且是相对性、双向性的要求。”[2]后世五伦,便在此五教的基础上,发展至战国而定型。如何处理五伦关系,战国以后的《礼记·礼运》具体提出“十义”:“何谓人义?父慈,子孝,兄良,弟悌,夫义,妇听,长惠,幼顺,君仁,臣忠。”只有在五伦关系中实践“十义”的要求,才能形成人际关系的良性互动,最终实现社会的和谐。显然,早期儒家非常重视人伦关系的双向性和交互性。 @h"pC=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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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儒家伦理规范之根本,传统的五伦观念在历时性的动态行进中,却逐渐背离了早期的交互性原则,越来越突出等级意识和单向性的绝对要求,最终形成僵化的扼杀人性的三纲五常等观念: BgKM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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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战国晚期,法家的政治伦理已经颠覆和改变了早期儒家德性伦理的基调和本愿,而将人伦关系纳入到了政治治术的范围之内,同时也把更为复杂的社会伦理问题引入了进来。这一政治化的转向,深刻地影响到了“为汉制法”的汉代儒生们,“五伦”的德性含义由此逐渐地减退,而“三纲”之说最终得到了确立。[3] PwlRmb h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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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传统伦理观的变异和不合理,随着社会的发展与时代思潮、政治经济等因素的变化,现实社会面临的伦理困境日益凸显,自然会出现对旧有五伦观的挑战和消解,明后期出现的小说的《封神演义》即是一个突出的例子。 %%2otn!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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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伦中,以君臣、父子二伦地位最重要,《封神演义》对此二伦的聚焦也最为突出,贯穿了全书的首尾。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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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子之伦在孔孟那里是众伦之本。“父子有亲”揭示了父、子之间天然优越、无法割离的血缘关系。孔子指责直躬告发其父攘羊,认为应该“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;大舜父瞽瞍犯法,舜便弃天子之位“窃父而逃”。由此可见,父子伦理在其时当重于君臣伦理。《论语·颜渊》说:“齐景公问政于孔子。孔子对曰:‘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’公曰:‘善哉!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虽有粟,吾得而食诸?’”论者一般认为这里强调一种尊卑有序的封建秩序,但他们往往忽视了其间蕴含的对父、子两方的双向性要求。汉代司马迁于此有具体阐发,《太史公自序》云:“夫不通礼仪之旨,至于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。夫君不君则犯,臣不臣则诛,父不父则无道,子不子则不孝。此四行者,天下之大过也。”认为“父不父”和“子不子”一样,都是天下最大的罪过。《管子·五辅》还对双方的责任进一步予以明确:“为人父者,慈惠以教;为人子者,孝悌以肃”。由以上所论可以推测,先秦时代是主张父子伦理关系的交互性原则的。不过总地来看,原始儒家还是侧重强调为子之“孝”,而对为父的伦理责任涉及不多,此种倾向在战国末期和秦汉以后有强化趋势,《韩非子·忠孝》就说:“臣事君,子事父,妻事夫,三者顺则天下治,三者逆则天下乱,此天下之常道也,明王贤臣而弗易也。”片面强调臣、子、妻单方的“事”和“顺”,并以此为“天下之常道”。这种不平等的单向性绝对要求,发展到后来,乃至只知有父,不知有子。 MvV5wi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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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这种父子伦理关系的不合理,《封神演义》大胆地予以颠覆和消解。第33回写武成王黄飞虎为纣王和妲己迫害,反出朝歌过五关投奔西歧,而界牌关的守将正是其父——不明真相、愚忠意识很强的黄滚,一场父子冲突势在必然。黄滚大骂黄飞虎,让他下马受缚,解去朝歌自首,而黄飞虎却未听父命,撞出关去。按照传统孝道,黄飞虎显然“不孝”,但是作为小说肯定的正面形象,其叛纣行为又为作者认同,这样便消解了传统孝道。而更耐人寻味的是,黄滚满口“忠义”,却毫无为父之“慈”,竟然宣称:“我若解你往朝歌,尚留我老身一命”,只考虑个人利益;当得知儿子汜水关被擒,反叹曰:“可惜这场功劳,落在韩荣手里”,父子之情荡然无存。如此描写反讽意味浓厚,进一步解构了父子之伦。第14回哪吒弑父一节对传统伦理尤具挑战性。哪吒打死夜叉、敖光,箭射碧云童儿,一连串的惹祸让父亲李靖提心吊胆,但身为童子,似可谅解。四海龙君奉玉帝之命捉拿哪吒父母,哪吒为了“不累双亲”挺身而出,可称孝道;但采用剔骨还肉方式行孝则富于反讽,客观上对《孝经》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”的传统理念构成冲突和摧毁。尤其后来因为李靖打碎金身,烧毁行宫,哪吒便口称父亲名讳,一路追杀,无疑是以下犯上、大逆不道的行径。尽管如此,小说并未对哪吒行为有何微词,太乙真人的调节,也先责备李靖“心量窄小”,解构了木吒“天下无不是父母”的话语。另一方面,作品还有意突出了父亲角色伦理责任的缺失,儿子为救父母而自杀,父母竟然无动于衷,不置一词;儿子去世,父亲不仅未见伤心,还要毁金身、烧行宫,全然没有一点慈父心怀。作者如此叙写无疑是为哪吒的“不孝”开脱,是为了凸显父子人伦关系的交互性。再有,小说中写文王长子伯邑考为救父被剁成肉酱,做成肉饼,文王食子之肉,却认为儿子遇难是天数,“自取其死”,与李靖一样全无骨肉之情,甚至还唱出“五伦之中,惟有君亲恩最重”的高调(第22回);除此而外,小说对殷纣杀子的敷演,殷洪、殷郊复仇意识的表述,等等,也无不显示了对传统父子一伦的消解意识。 @cf#uWW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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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臣之伦是父子之伦的延伸与放大,古代中国家国同构的思维范式,力图提升君臣一伦,常以君臣比附父子;秦汉以来,随着君主专制的加强,君臣一伦被片面强调,重要性渐渐压倒父子之伦,而且一味强调臣的单向伦理责任。早在孔子那里,君臣之间还是互为义务关系:“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”(《论语·八佾》),孟子甚至还说:“君之视臣如手足,则臣视君如腹心;君之视臣如犬马,则臣视君如国人;君之视臣如土芥,则臣视君如寇仇。”(《孟子·离娄下》)但到了董仲舒,则演变成了“三纲”之一的“君为臣纲”。董仲舒在传统五伦观念的基础上,吸收汉代盛行的阴阳五行思想,建构了三纲五常学说。他将君臣、父子、夫妇分属阴阳,又说“阴贵而阳贱,天之制也”,“反天之道,无成者。”(《春秋繁露》),将君臣尊卑归于天道,从而消解了君对臣所应负有的伦理责任,使君臣一伦最终变成臣对君的单向义务。《封神演义》解构了父子之伦,君臣之伦也难以独完。主要体现如下: ^?EO ":r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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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以天命论解构君权的神圣权威。小说写天下诸侯伐纣,无不自居天命,声称代天讨伐无道。第67回姜子牙上表请东征,武王认为以臣伐君为不忠,要固守臣节,“以俟纣王改过迁善”。姜子牙则反驳:“行吊民伐罪之师,正代天以彰天讨,救民于水火。”第95回姜子牙“暴纣王十罪”又说:“吾今奉天明命,行天之罚,陛下幸毋以臣叛君自居也。”以天命论对抗君臣伦理规范,造革命口实,在历史上的商周或有几分宗教色彩,但在明后期的文化语境中,显然“不过是荒诞无稽的神话,更是迷信与谎言。”[4] H[;whk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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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)强调君道乃臣道的伦理前提。此处多受孟子君臣伦理思想的影响。如纣王荒淫,逼选冀州侯苏护之女,苏护无奈忤旨反商,于午门题诗云:“君坏臣纲,有败五常;冀州苏护,永下朝商”,点出君道败坏正是自己放弃臣道的原因(第2回)。再如镇殿大将军方弼、方相不满纣王无道而反朝歌,当众大呼说:“今天子诛妻杀子,叁纲已绝,大义有乖,恐不能为天下之主,我等亦耻为之臣。我等不若反出朝歌,另择新居,去此无道之主,保全社稷。”(第8回)认为国君如无君道,臣子不仅应该耻事之,还可以反叛他。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,武成王午门斗君(第30回),伐西歧的忠臣良将的例戈,各镇诸侯的造反,无不以孔孟的君臣交互性理念解构理学家的君臣观。 Wm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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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3)打破尊卑贵贱的等级差别,消解君主权威。作品叙写有三种情况:一是骂君。当面骂君是小说中描写较多的场面。苏护、商容、杨任、贾氏……当他们心怀怨愤、蒙冤枉死之时,无不痛骂君父泄愤,打破“君叫臣死,不敢不死“的无怨屈从的状况。二是逼君。小说中描写了逼君场面,第27回闻太师远征还朝,得知纣王仁政不修,便条陈十道,要求纣王准奏拆鹿台、废炮烙等事。他不仅持笔逼君批行奏疏,还当庭毁打大臣,以下犯上,“使君惧臣”。《韩非子·忠孝》云:“所谓忠臣,不危其君”,而闻太师恰是头号的商纣忠臣。三是主张臣君平等。这方面让我们注意的是姜、武君臣关系。姜子牙作为君师,在武王面前从未有过卑服唯喏,相反武王多对他唯其命是从。第95回三侯战纣王,武王以为没有君臣相对敌之理,叫子牙:“元帅可解此厄。”而子牙全然不听,竟传令“擂鼓”,让众人一涌而上围住纣王。从这对圣君贤相的关系看,比《三国演义》中刘备与诸葛亮的关系又有发展,大概是明后期逐渐高涨的个性民主意识影响的结果。 kX~:& |